狱冰原是一个独立的世界。
除了和我一样知晓跨越世界途径的，绝大多数生物都通过“空间通道”来到这里。
空间通道，正如之前在冰层上方看到的那样，是不断运动的。
通道的两头会连接哪两个世界并不固定。
不同世界的生物恰巧落进空间通道，又恰巧穿过通道进入狱冰原成为牺牲者。
也就是说狱冰原的梦境，是由各个世界的来者构建而成的。
它们的记忆在梦貘群的引导下连接在一起，并交织成了一个巨大的梦境。
在这个梦境里，常识、知识，都可以共享.
而这种交错的共享，则让做梦的主体愈发脱离现实，更难回忆起自己原本所处的世界而沉迷在虚幻中。
我的目光落在少年面前的电视屏幕上。
他在玩的正是一款仙侠游戏。
从游戏里和npc的对话来看，他不但实力强劲，还是一宗之主。
这显然是科技世界对修仙梦的缘法。
没想到，总是嚷嚷着逆天而行的修仙者，落到梦境里，竟然被一个小小的游戏机束缚！
再看少年专注的模样，我只觉得后怕。
当初误入狱冰原，要不是我的实力和魉相同，说不定也会被冰雪封冻，在一片虚假的满足中，毫无所觉地走向毁灭。
极乐乡，让我对美梦产生了强烈的警惕。
“欲望可以用这种方式实现，那记忆呢？”
“记忆毕竟是私密的东西，不会以这么直接的方式呈现在极乐乡里，理解成‘加密处理’就对啦，”利牙好像很喜欢解说工作，“你看修仙者的手腕。”
用“修仙者”指代这个少年，多少让我有点不适，不过我还是看了过去。
少年的左手上空空的，而右手腕上则有一只指针手表。
“这只表……停下了？”我很快发现手表并没有向前走动。
“啊，这么快就发现了！不过你还看漏了一点，这只表没有时针。补充一句，这可不是我们梦貘弄的哦！”
我细细一看，果真如利牙所说，这是一块仅有分针和秒针的残缺停表。
为什么能少年会戴着这样一只表？
看出我的疑惑，利牙语重心长地说：“艾酱要记住了，在梦境里最为重要的，就是和你一起‘出生’的物品，因为那些物品上一定留有你最真实的记忆，这些记忆，就算是梦貘也无法篡改。”
“原来如此。”没想到，虚幻的梦中，亦有无比真实的东西存在。
“这个修仙者原本的常识里并没有精确计量分秒的器械，所以这个时间并不代表分和秒，而是代表对他来说极其重要的一个日期。”
“不过，沉醉在极乐里的他，应该已经差不多要忘记那个日子了吧？”
这一点，就连我这个外行人也看得出来。
因为那只手表上的表面上已经出现了许多裂纹，指针也变得锈迹斑斑。
“如果表彻底损毁了，他会怎么样？”
失去最重要记忆的人，会怎样？
“大概是永远离不开极乐乡了吧！不过即便不损毁表，只要他沉迷极乐就看不到深壑，也就无法怀疑这个梦境的真实性，最后在满脑子快乐中死掉。”
“这样。”
我叹了口气，转头离开窗边，沿着乡间小道向深壑走去。
“需要我帮忙指引你的两位部下的屋舍位置吗？”利牙意犹未尽地问。
“不必了，”我摇摇头，“我想寻找的线索，应该不在快乐的记忆里。”
话是这么说，真正的原因，只不过是我想借此减轻自己的罪恶感罢了。
将部下骗进狱冰原，在对方一无所知的情况下窥探对方的隐私，这是何等卑劣的手段！
但是，地府的情况扑朔迷离，萝莉阎王和白无常总是避重就轻，甚至直接回避我的询问。
这样的情况下，我很难相信萝莉阎王轻易答应派给我的部下——咏清和依凌不会向我刻意隐瞒一些事情。
我急需真实的线索——无论是她们清楚意识到的，还是某些连她们自己都未曾察觉、被埋藏在潜意识里的线索。
即使用一些下三滥的手段，也在所不惜。
我的做法，让我自己也感到厌恶。
可如果给我重选一次的机会，我依然会这么做。
至于为什么不强行绑走麻理，当然也不是因为老实，而是不想落人口实，给萝莉阎王盘问我这趟“旅行”的借口罢了。
身为阎王，她一定有测谎的手段。
但如果我的所有行动都在部下自愿的情况下进行，那么，我就有充足的理由拒绝回答萝莉阎王的追问，从源头断绝暴露的可能。
“艾酱，你的脸色不大好啊，是‘晕梦’了吗？”利牙好奇地问。
冷静点，连利牙都看出我不对劲了，这可不行。
我平复了心情：“我没事，我们去深壑吧。”
宛如是被悔恨、痛苦、憎恶腐蚀而成一般，光是站在边缘都能感觉到一股令人十分不快的气息，这就是汇集了所有做梦者阴暗记忆的地方——深壑了。
这幽暗的深涧，一眼甚至望不见谷底。
我蹲下身，在深壑的壁上摸了摸。
出乎意料，山壁并不坚硬，而是蒙着一层稀泥状的物质。
“利牙，这是什么？”这手感，让我有些不想下脚。
“也是记忆在梦中呈现出的形态哦。”利牙听到我发问，立刻开开心心地答道。
然而我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。
难以置信，看这形状，不会是谁呕吐的记忆吧？
幸好利牙及时开口打消了我的顾虑：“深壑里都是做梦者讨厌的记忆，它们不愿清晰地回想起来，导致这些记忆都变成了烂泥状搅浑在一起了。”
这可不太妙啊。
稀泥里面捞线索，可不比大海捞针简单。
“如果是独立的个体产生的负面记忆，差不多就这样了，”利牙提高了嗓音，“所以，我们才说‘需要多个素材’嘛！记忆也是会叠加的哦！”
对了，还有这一招啊！
我瞬间明白过来。
就像把两张画图的纸重叠在一起，两个不同个体产生的相同记忆，会互相弥补漏洞，并且强化相同的部分。
咏清和依凌都在东天玄地府当差几百年了，她们对地府的负面记忆一定有共同之处！
“好，我们下去吧。”
说完，我纵身一跃，直接朝谷底坠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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